宇宙咸鱼队大队长

墙头爬的可欢了

八声甘州

(一)

具体什么时辰已经记不大清,大体是早上九十点钟的样子,齐齐哈尔的城北,那些往日里裹着棉袍,揣着廉价暖手宝,聚集在街口房檐下瞎扯的老汉,亦或蹲在马路牙子上等客的黄包车夫们刚刚到位,准备开始照常的活动。

还是这个街口,一辆大兵车高速驶了过来,像是要去赶死一样,伴着刺耳的刹车声,一个急转弯过去,车便停了下来。

看清楚车上插的日本军旗后,马路两边的人顿时作鸟兽散,不是躲进相邻的店中,就是缩成一团,努力把自己藏在柱子后面,黄包车后面。也有那么几个胆大的爷们,靠着墙,插个手,摆出个你奈我何的姿态。

这边动静还没结束,那边——

七八个日本宪兵从车上跳下来,先是从车里拽出一个穿着灰白棉衣的老人,后来又拖出俩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姑娘,以及一个估摸着四五岁大的男孩。这些人双手被绑着,推搡着到十字路口,身子尚未站稳,声音还未发出,枪就响了[1]——

【嘭!】

 

萧景琰猛的睁开眼睛,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疼痛向他的胸口袭来,他下意识的蜷起身,背部死死的顶着墙,左手捂住胸口不停的喘气,右手紧紧的抓着枪。就这样缓了两分钟,待疼痛感过去,才回过神来,刚刚又做梦了。

现在是1937年7月28日拂晓。

27日,廊坊失守,日本军队在华北驻屯司令官香月清司的指挥下,开始对北平展开大规模进攻。原本在北平南苑驻扎的二十九军7000余人仓促上阵。萧景琰率领骑兵旅以及廊坊残部与日军展开血战。在日本数小时的轮番轰炸下,南宛也失守了。大溃退中,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一三二师师长赵登禹,以及5000余名官兵,皆亡。萧景琰带着仅剩的人马往西撤去,在与西苑的独立旅汇合后,才夺得了这一口喘息的机会。

自南京离去起,从中原至东北,从齐齐哈尔到北平,似乎永无崇光之日。

抬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仓皇搭建的掩体,鼻腔里充斥着血腥、硝烟以及不详的腐霉味。从27日的激战至现在,虽短短一昼夜,但二十九军防线被日军拦腰砍断,危在旦夕,人员伤亡惨重,近全军殉国。

这回真过不去了。

萧景琰惨笑一声,就着刚才的姿势,低头狠狠吻了自己手背,这才撑着墙壁踉跄的站了起来,准备传令反击。

“保卫领土是军人天职,对外战争是我军人的荣誉,务即晓谕全部官兵,牺牲奋斗,坚守阵地,即以宛平为吾坟墓,一尺一寸国土,不可轻易让人”[2]

 

7月29日,北平沦陷。

萧景琰接二十九军宋军长电令,南撤。[3]

 

北平的郊外此时已是满目疮痍,原本麻袋构建的防御工事七零八碎的散落着,浓郁的火药味并着血腥味在空中飘荡久久不散。

身后,日军炮火仍在不断轰炸八宝山,轰炸北平。曾经傲视天下,红墙黄瓦的古城在荒诞的大梦中分崩离析。

身前,是悲愤交加,却身怀赤子之心的北平学子。[4]

“萧将军不要走!”

“抗战到底!”

萧景琰策马而立,随着他停下脚步的是同样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士兵。

遥想当年,自己负责对北平学生进行集训,也曾意气风发,与炽热学子一起振臂高呼誓与北平共存亡。而今,却要当那逃兵。

萧景琰明白,他的选择其实是杯水车薪,他不是小殊喜爱的那个孙大圣,能像话本子里描述的一样,能以一敌百让日军退出北平。可下一秒,他又觉得,如果小殊在,哪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一时之间,萧景琰竟不敢直视前方,近乎喃喃道“要我这败军有何用”。未曾想更高的浪潮向他涌来,山崩地裂——那分明是鲜血书成的标语。

“萧将军不要走!”

“抗战到底!”

“北平不能丢!”

“我们要参军!”

“绝不苟安!誓与日寇决一死战!”

是留下,与澎湃学子兑现热血誓言,还是离开,将早已不堪重负的青年们带回大部队;是转身,选择不知身归何处的未卜,还是前进,开始不知去向何方的流浪。

泪眼间,萧景琰纵身下马,直直的向前方跪下。这一跪,山河俱静。

萧景琰拒绝了后面搀扶的士兵,挺了挺腰,强行抖落了颓意:

“同学们——”

继而又顿了顿,在那无边愧意中,用嘶哑的、最大的声音继续喊道

“我跟你们打回去!!!”

 

“——萧将军!!!”

“——旅长!!!”

 

萧景琰一手撑着地,慢慢的站直身子,抬手向学生敬了个军礼,继而看向了身后的士兵。

“旅长,俺跟您一起打回去”

“旅长,我胳膊废了,但腿还能跑,咱再杀他两个小日本”

“旅长,不能违抗军令啊”

“旅长,咱不走”

“旅长,先回去,等援兵到了再打回来”

……

萧景琰等士兵们发表完意见,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安静。便命令道“骑兵二连跟我留下,保护北平百姓。步兵团团长黄杰,率领其余人继续南撤”。还未等反抗声响起,萧景琰又吼了一声,“这是军令!”

 

待所有士兵撤离,安排好今晚学生去向后,天将将擦黑。郊外树林子里除了跟在萧景琰身边骑兵二连的连长列战英以及两个士兵外,还有一个从卢沟桥事变后就来到军中,上了前线,号称要真实报道战况的《琅琊时报》记者——黎纲。

萧景琰承认自己固执,可从来没想过要遇到一个比自己还固执的人。这个黎记者在还未上前线时候就向上峰请示,要到自己所属的骑兵旅,说是国内骑兵少,要向读者报道骑兵现状。可自己手下暗自揣测的是因为骑兵旅身姿矫健跑得快。待上了前线后,每每自己下令让黎记者撤退,这位黎记者不是说自己不归萧旅长管,就是说社长命令如山,职责所在。总之,就是要跟在萧景琰身边,不离不弃。时间一长,萧景琰虽然也能看出来黎记者有些本事,除了自保外,偶尔还能救急,但多数时候还是让人哭笑不得。

思及此,萧景琰暗自决定,这次不管怎么着,就算绑也得把这位祖宗弄到后方去。

“现今廊坊、南苑、北平已相继失守。待天黑后,我等要混入北平,保护北平师生撤离,不知黎记者有何打算……此行危难……”

话还未完,便被黎纲打断,“萧旅长,社长让我跟在您身边。”

萧景琰突然觉察到不对,自身已是败军,毫无前程可言,这时还要跟在自己身边,是何用意?

试探道“此行危难……”

“萧旅长是不信任我了?”

萧景琰皱了皱眉,完全失去了耐心,准备使眼色让列战英绑了黎纲。

“萧旅长——”

萧景琰烦躁的回了头,便看见黎记者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个什么东西递了过来。萧景琰一手接住,是个巴掌大小的盒子,用黑色锦囊装着,上面一丝花纹也无。下意识的看了眼黎纲,发现对方努了下嘴,示意自己打开。

萧景琰打开盒子,待看清楚里面呈的饰物后,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黎纲,瞪大了眼睛,眼眶一阵发热——那分明是个赤焰军手环。

“七少爷”

似乎是嫌不过瘾,黎记者又补充道:

“那是我们社长,不,是我们少帅给您的信物”

————————————

[1]这一幕借鉴的其实是民国报人林白水先生去世时的描写。原话是“七八个宪兵从一辆人力车上拽下一个穿白布大褂的白发老人。老人被宪兵簇拥着推上垃圾堆坡上,身子尚未立稳,枪就响了。”林先生是我国新闻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作的政论家之一,因讽刺时任国务总理潘复为军阀张宗昌之肾囊而遭此毒手——从逮捕到行刑,前后不过三个小时。

其实民国时期与林先生结局类似的报人有很多。1932年初,《新大陆报》创办人王鳌溪因揭露蒋介石成立特务组织“蓝衣社”而被捕,后被杀害;1933年1月,江苏《江声日报》编辑刘煜生因报道省府鸦片公卖丑闻而被省政府主席顾祝同杀害;1933年,《时事新报》驻京记者王慰三遭军方枪杀;1934年11月13日,《申报》董事长史量才因触怒蒋介石政权而遭暴徒枪击致死;1939年秋天,《大美晚报》主笔朱惺公因发表反对汪精卫媚敌的文章亦遭暴徒狙击而死……

林先生作为一代报人,临刑前的遗言却是:希望自己的儿孙永不要做新闻记者。

[2]这句话是卢沟桥事变时,二十九军驻长辛店守军何基沣旅二一九团团长吉星文之语,全句是“保卫领土是军人天职,对外战争是我军人的荣誉,务即晓谕全团官兵,牺牲奋斗,坚守阵地,即以宛平城与卢沟桥为吾军坟墓,一尺一寸国土,不可轻易让人。”

[3]卢沟桥事变发生前,驻守平津地区的是二十九军,其军长为宋哲元。二十九军全军共五师四旅的兵力,包括四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两个保安旅、一个独立旅、一个特务旅。

由于是半架空,我给萧景琰设定的是二十九军独立骑兵旅。(只想看景琰骑马扬鞭)

卢沟桥事变之后,17日,蒋委员长在庐山发表了抗战史上最为激动人心的演讲,“卢沟桥事件能否扩大为中日战争,全系日本政府的态度,和平希望续绝之关键,全系日本军队之行动……最后关头,只有抗战到底。我们希望和平,但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存免之理……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时候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

其实当时蒋委员长已经是誓死捍卫国土,国民政府紧急拨发了300万发子弹与大批武器装备运往二十九军,此外还命令二十六军、二十二军、四十军以及多个师的力量北上,协同二十九军与日军决一死战。但是宋哲元在会见当时日本驻屯军司令香月清司后,认为和平解决没问题,就把蒋委员长的电令置之脑后。没想到,日本驻朝鲜的第二十师近万人抵达唐山、天津,并在塘沽屯下10万吨军火,除此之外日本还有16万人马往平津赶来。

7月25日,廊坊之战打响时候,双方是伤亡惨重,26日日军增援部队赶到,同时派了27架飞机轰炸。27日廊坊失守,28日佛晓,南宛失守。

对于廊坊之战,书上是这么描述的“因宋哲元一度求和的战略指导思想,南宛直到最后一刻都未能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仅以简陋的营围做掩体,在敌机疯狂轰炸扫射下,营围被撕成碎片,营房变为一堆废墟,守军部队受到极大钳制而无法反击。随着通信设备被炸毁,各部队与指挥部联络断绝,指挥失灵,致使秩序大乱。”

所以,其实在景琰出场的时候,南苑其实已经失守了,而我做的,只是把失守时间推迟了半天。

最后,在北平失守后,我写的是景琰在掩护各部队撤退后,最后南撤的。历史上,掩护撤退的其实是驻守北平郊外西苑至八宝山一线的何基沣一 一〇旅。

还有,萧景琰所在的国民党二十九军。南撤之后,二十九军的番号就被撤销了,虽说与其他三军合编成第一集团军,但是曾经的大刀队、喜峰口战役的英雄,打响卢沟桥战役第一枪的部队还是消失了。而且,抗战后期,受到国民党最高当局排挤,嫡系编制还在不断缩小。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4]历史上,何基沣旅长撤退时候,是真有学生送行。36年,在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授意下,何基沣在西苑成立了“北平大中学生暑假军事集训队”。卢沟桥事变发生时,第二期集训队正在进行,这些学生组织“劳军团”,要求上前线。北平失守后,北平市民对守军不满,无人来送行。只有这些学生送别。只不过何基沣并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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