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咸鱼队大队长

墙头爬的可欢了

八声甘州 (五)

下一章,苏先生就能出来啦,苏靖就能同框了,这回真不骗你们。



萧景琰与秦般若正在面面相觑。


一个小时前,他们借着欢迎式结束后的人流,匆匆赶到北总布胡同八号言豫津的家中。早些时候,萧景琰安排了人手往这里添置了撤离时要用的什物——两身打满补丁的“本地衫”[1]以及几个菜筐、一辆手推车,他们要乔装成菜农出城。这个方法很是老套,可眼下也是最安全的。

萧景琰凭借着多年的从军经验,细细规划了撤离的路线、盘算了可能会出现的各类状况,唯独忘记了一点——他们太扎眼了。

萧景琰戎马十余载,一身战意早已渗入骨血。先前假扮学生,还能借着“集训班”遮掩过去,现下换上“本地衫”,哪怕普通老百姓,也能觉察出这人是见过血的,更何况是个明眼人。

秦般若更不用说了,20岁的小姑娘,正是灵动秀气的时候,就算扮成男装,那也是“千二百轻鸾,春衫瘦著宽“。[2]

 

俩人都有些不自在。

“要不……我们改成戏子?富少?……”

“现下北平城连个兔爷儿都找不出来了……”

“……”秦般若第一次觉得长的好看也是种拖累,挑个抽大烟的,一准能混出城。

放着萧景琰在一旁当桩子,秦般若开始在被言豫津洗劫过的厅堂内翻箱倒柜,试图为自己提供些灵感。可惜刚把几口箱子翻完,就靠着其中一个顺势坐在了地上,“怎么办……”。

萧景琰长长的吐了口气,“你信我吗?”。

未等话音落下,那边一声“信”就吐出口,小姑娘站起身来,尘土未拍就急切的朝萧景琰走了两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信”。

萧景琰不由的笑了笑,甚至连自己都未觉察到。

他在这场以性命相邀的信任中,竟找到了往日的几分快意。

“那我们就照旧”。

 

越靠近西直门,越能感受到古城的悲怆。

大街上挨家挨户门窗紧闭,早上送葬的人群也不复影踪,偶尔见一两个人也是一路小跑,眨个眼影都不见了。地上倒是一片热闹,无人清理的小红旗、膏药旗遍地都是,偶尔还能看见零星几份夹杂其中,印着“北平沦陷”的号外,孤零零的,嘲笑着所有人的无能。

坐在手推车上的秦般若实在不知道该显露出什么样的情绪,索性与萧景琰一样,面无表情。心情沉重是一方面,颠簸是另一方面。她曾试图说服萧景琰下车自己走,但是被勒令要形象饰演一位体弱多病的哑巴而困于车上。秦般若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在公报私仇。

此时的萧景琰与秦般若,模样已经大变,别的不说,单是满身尘土与污秽就像在猪圈里滚了三圈。

秦般若那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被无情的剪掉,奈何两个人都不精于此道,散落下来的头发又东剪一刀,西补一下。所有露出来的皮肤在萧景琰的强迫下也被锅灰涂的惨不忍睹。让人不禁叹一句,好一个煤球小子。

萧景琰要比秦般若好上一些,只是象征性的涂上了锅灰——这一点让秦般若极其不忿,但也无可奈何,谁让她是女的。不过,萧景琰的发间被细细抹上了墙灰,眼皮垂搭,眼睛勉强睁开个细缝,嘴唇炸满口子,原本挺拔的背变的极其佝偻,腿脚也变得不利索,像是背负了千斤重担,再加上一个破旧的手推车,整个人普通的就像这烈日油锅中苟延存活的芸芸众生一样。

对于两人的新形象,萧景琰满意极了。

 

此时的西直门,已经被日军接管,一支小队绕着城门来回巡逻,城墙内外分别站着四个日兵以及一个伪军负责盘查进出人口。

萧景琰刚刚推着车靠近城门便被日兵拦了下来。

“什么人!”那位长的尖耳猴腮的伪军开口,身后站了两个日兵,拿着长枪安着刺刀,像警卫员一样,其余两个日兵走了过来。

“回,回皇军,我,我,我是早上卖菜的,的菜夫”萧景琰压低声线,带着几分嘶哑,“车上坐着的是我小弟,是,是个哑巴,家,里人都,都死绝了,我,我放心不下,就带出来了……”萧景琰不断的低头哈腰,抬眼看到日兵走过来,全身抖的更加哆嗦。连秦般若也努力的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两个日本兵围着车转了两圈,时不时的用刺刀刺了刺本就一览无遗的破车,翻了下藤筐,发现里面的确是菜,又转头看向抖的快成筛子的萧景琰,轻蔑的笑了下,发现萧景琰抖的更加厉害,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那伪军见状,才继续问,“今日皇军入城,你的怎么还卖菜”

“回,回皇军,皇,皇军入,入城,天大喜事。我,我比不上皇军,要,要养家。早上,三点就醒了,摸着黑摘菜,五点就带着小弟出来……”

伪军又瞅了眼秦般若,未等萧景琰说完便打断,“你弟怎的这黑!”

萧景琰吓的急忙跪下磕头,秦般若作势也下了车跟着跪起来,就听见萧景琰道“回……回皇军……大老爷,我们不是一个爹……”

萧景琰支着耳听见伪军说了几句日文,那四个日本兵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不住的说着什么。后来又听见脚步声,这次还没反应,人就被踹倒一边。萧景琰急忙爬起来跪好,一句话也不敢吭。

秦般若额头磕着地,一动不动。早上下过小雨,地面还有些潮湿,带着炕了一天的热气,一股一股的向她涌来。额头上开始有汗珠冒出,可她完全不敢伸手擦拭。

大概是看过瘾了,一个日兵又踢了踢萧景琰,示意他爬起来。

“今天,卖了多少钱啊……”伪军拉着音调,慢悠悠的说着。

萧景琰忍着腿麻,急忙拉开上衣,从内衣口袋掏出几块被捂得发热得大洋,弯着腰双手恭敬得递了过去。“就,卖了一元两角”

“就这么点,没出息,活该卖菜得命”一把抢过大洋,又顿了顿,“滚,赶紧滚”

“是,是。谢皇军”萧景琰急忙直起身,招呼着秦般若上了车,拉起车就走。

 

等出了城门直到走了一里地,秦般若这才敢回头跟萧景琰对视。

两人苦笑一声,“终于出来了”。

但萧景琰未吐口的是,太轻松了。日军午时入城,此时,地方维持会的代表及新贵们大约还在叩谒日军司令。此外,前方部队约三千人分驻在天坛、旃檀寺、铁狮子胡同的绥靖公署,养精蓄锐。怎么看,城门的防守都太松了。只能先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等松了劲,双方才发觉彼此都已衣衫尽湿。秦般若手掌被自己掐出道道血痕,而手推车的把上,也被萧景琰掐出印来。

两人稍作休息,便继续往前赶路,这回秦般若说什么也不坐推车了。

 

两人一行无语,一个是眉头紧锁默不吭声,另一个是失去了搭话的功能,只好左顾右盼,当作勘察地形。

这一路仍然未见多少人影,朝路两边远远的望去才依稀辨别出几户人家。但这个点了,仍无炊烟升起,秦般若心头又是微凉。

 

好景不长,未至三里,前方一阵喧闹,大批卖菜夫停滞不前。萧景琰与秦般若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秦般若压下翻涌的慌乱,侧耳听了听,“前方好像在强行拉夫”。

果然,城门搜查松范,是在这等着。

此时太阳即将落山,前方敌兵强行拉夫,后面是好不容易逃出的北平城,是进是退?

不容细想,萧景琰当机立断,“走!”,边往回走边解释,“我本想走西直门一线,但现在此路不通。刚来路上看见有几户人家,我们先行躲躲。明一早,绕德胜门去通州赴天津。”

“天津?天津如今已沦陷……你是想!”秦般若诧异道

“租界。天津虽败,但租界仍无恙。黎纲临行前给了我他们在租界的地址,我们先去那,再做赴长沙的打算”

两三句话的功夫,两人便转入一条弯曲小道。此时草木丰茂,加之先前的雨水,本就泥泞难走。更何况还有一手推车,更添困难。

待两人走到农院,衣衫褴褛,真真变成了乞丐样。

 

秦般若负责敲门。未曾想这门久敲不应,秦般若不死心,趿拉着鞋,顺着逆时针跑去敲下一家。直到敲了第五家门,才有个老妇拄着拐颤巍巍的出来。待秦般若说明来意,老妇才开门迎了他们。萧景琰与秦般若俩人一身泥泞,借了抹布略微收拾了下自己,才好意思的踏入院中。

院正中有一瓦房,左右各两间茅房,前院仅巴掌大小,鸡舍狗窝倒一应俱全,但无一活物。瓦房内收拾的极为规整,中间敬奉着佛龛,前方摆着一张四方木桌,配着几条板凳。左边是一张石床,右边有帘子挡着,倒看不清是什么。

萧景琰与秦般若私下交换个眼神,秦般若才上前“大娘,家里就您一人啊。”

“哟,是个女娃子。”

“这不是逃难么,方便些”

“这倒是。看我这脑子”老妇忙招待他们坐下,才开口,“叫我张婆子就成。这世道混乱,全村男的都被鬼子抓去当苦力,我们家老头子跟三个儿子也被抓走了。我们想逃,家当都变卖了,可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抓……现在村里女人能跑的都跑了……我一个老婆子,能往哪去……我这一辈子……”

大约是好不容易有人说话,张婆子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以往。萧景琰有些坐不住,倒不是他不耐烦听,而是怕听了会让自己想起南京。趁着张婆子说话的空当,萧景琰借口说探探四周,便出了门。

秦般若心里也有些烦躁,但她想来想去,还是想在这个老人膝边坐坐。

“大娘,您放宽心,好生等着,前方部队在打鬼子,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大叔和几个哥就回家了。”

“大娘您知道吗,咱中华上下五千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多少兵荒马乱都扛过来了。老祖宗保佑着咱呢!”

……

“丫头啊,血脉不断,这江山就不倒啊”

……

俩人说了那么多话,杯子的水没多大功夫就见了底。秦般若站起身,想去找点水。便看见萧景琰急冲冲了进了门。秦般若很少能看见萧景琰急躁的样子,顿时明白,出事了。

果不其然,“日兵来了!”

这时候张婆子要显得比萧景琰、秦般若从容的多。“后院有地窖,你们快躲进去!”

秦般若搀着张婆子,三人急急的向后走,“大娘,你也一块躲”。

“躲不了,躲不了”张婆子摆摆手,“地窖小,藏不了三个人。你们两个小娃娃日子长,别像我那儿一样被抓去……他们知道我老婆子的。”说着便指了地窖,让萧景琰打开,示意他们躲进去。

 

地窖长时间未用,散发着一股霉味,可谁也顾不上这个。萧景琰与秦般若左右转不得身,只得紧贴的靠在一起。秦般若倒是抱着腿坐着,萧景琰一手拿着枪,一手抵着上方的木板。

什么都听不到。

大概是过了五分钟,又好像是过了一天。待两人都要忍不住出去的时候,突然就是一声枪响,隐隐的,带着闷声。

两人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又过了几分钟,萧景琰再也忍不住,交代了秦般若继续躲着,就率先出了地窖。

 

一地凌乱。

进了屋,就看见张婆子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萧景琰走过去,摸了摸脖子,为张婆子合上双眼。

老人家就这么走了。

萧景琰再回过头,看见了秦般若。

 

北平的最后一夜,秦般若是在守灵中度过的。


[1]“本地衫”是民国时老百姓普遍的穿着———男的上衣中间对襟布钮;女的右开襟布钮,左为一小块内衣。“本地衫”所用的钮,是用小布条缝制的。裤是裤裆上接五寸左右的白布裤头。

[2]李商隐《拟沈下贤》


说实话,最后张婆子这个安排可能会很突兀,她其实可以不死的。只要剧情改一改,比如地窖够大啊,萧景琰英雄主义出现,金手指出现,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类的。
但我还是安排她死了。
不论张婆子、王婆子还是冯妈,都会在这里死。
没有原因。

北平沦陷的八年间,日军肆意杀戮、疯狂掠夺、奴役毒害百姓,也没有原因。
《申报》旬刊1937年8月30日刊文载:“平西门头沟西南,有一名刹,庙名潭柘寺,该处目前有西郊逃难妇女百余人,孰料竟为敌军所悉,当即全部截留,分配每三兵一妇女,全予奸淫。可怜此百余妇女被其奸毙者大半,其未毙者亦于奸后杀之……”
天坛神乐署,专司明清两代皇家祭天大典乐舞的机构,成了日军秘密细菌部队的总部:北支甲第1855部队,类似“731”细菌作战部队。北支甲第1855部队在华北1938年到1945年有记载的细菌战就有33次,造成数十万平民伤亡,还不包括军人死亡数。
八年间,侵华日军在北京制造惨案130次。在这些惨案中,日军对平民杀害的手段有百种之多。而日军对妇女的性暴力几乎发生在每一次“扫荡”中。

死亡,没有原因。

我很努力的想把张婆子写成一个象征,哪怕写的并不尽善。

谢谢看到这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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